每個人都該省察自己是這五種“貌厚情深”中的哪一種,再對癥下藥,回歸于真實的自我。
——傅佩榮
世間萬物,人心的運作最為復(fù)雜,確實難測之至。
《莊子·在宥》中借老子之口說:
“你要謹慎,不可擾亂人心。
人心排斥卑下而爭求上進,在上進與卑下之間憔悴不堪;
柔弱想要勝過剛強,棱角在雕琢中受傷;躁進時熱如焦火,退卻時冷若寒冰。
變化速度之快,頃刻間可以往來四海之外。
沒事時,安靜如深淵;一發(fā)動,遠揚于高天。
激蕩驕縱而難以約束的,就是人心吧!”
表里不一的五種情況
對于起心動念的復(fù)雜狀況,恐怕很難找到比上面這段更貼切生動的描述了。
《孟子》書中也談到人心,但是僅止于借孔子之口,說出“出入無時,莫知其向”一句。
意即,出去回來沒有一定的時間,沒有人知道它走向何處。
相比之下,莊子的觀察與描述真是入木三分,令人佩服。
不僅如此,《莊子·列御寇》中說得更為具體。
莊子在這一章,羅列出人心五種表里不一的情況:
“人心比山川更險惡,比自然更難了解。
自然還有春夏秋冬、白天黑夜的規(guī)律,人卻是外表厚實,而情感深藏。
所以,有人外表恭謹而內(nèi)心驕傲;
有人貌似長者而心術(shù)不正;
有人舉止拘謹而內(nèi)心輕佻;
有人表面堅強而內(nèi)心軟弱;
有人表面溫和而內(nèi)心急躁。
所以,追求道義有如口渴找水的人,拋棄道義也像逃避灼熱的人。”
最后一句“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是什么意思?
莊子是在提醒我們,不可操之過急。
修煉之道,首在認識自己。
每個人都該省察自己是這五種“貌厚情深”中的哪一種,再對癥下藥,回歸于真實的自我。
識己觀人的九種方法
為了客觀地認識自己和別人,莊子接著提出九種觀人之法,稱為“九征”。
他說:“所以,對于君子,派遣他去遠方,觀察他是否忠心;
安排他在近處,觀察他是否恭敬;
交代他繁重事務(wù),觀察他是否能干;
突然質(zhì)問他,觀察他是否機智;
給他急迫的期限,觀察他是否守信;
委托他錢財,觀察他是否行仁;
告訴他處境危險,觀察他是否有節(jié)操;
讓他喝醉酒,觀察他是否守法度;
讓他男女雜處,觀察他是否端正。
經(jīng)過這九種考驗,就可以看出誰是賢者,誰是不肖之人了。”
這番話首先應(yīng)該用來省察及認識“自己”,如果自己無法通過這“九征”的檢驗,又憑什么去要求別人呢?
宋朝哲學家喜歡強調(diào)“在事上磨練”,正好符合莊子的用意。
若是光憑說“理”,誰不能侃侃而談?但是遇到具體的“事”時,才有真正的操守可言。
這樣的修煉下來,人才能逐步走向“表里如一,忠于自我”。
如何守住“心齋”?
不過,這還不是莊子的最終目的。
要接近莊子的想法,我們還須了解一個概念,就是“心齋”。
顧名思義,“心齋”是指心的齋戒,而不是指“不喝酒、不吃葷”。
心齋的具體做法,是要逐步減少感官的刺激、外來的誘惑、層出不窮的欲望,以及執(zhí)著于自我中心的觀念與成見。
總而言之,就是要對“心”下一番滌清與整理的功夫,使它進入虛與靜的狀態(tài)。
心能虛靜,從外表看來,就好像“心如死灰”。
當別人都在耍弄心機、爭奇斗艷、巧取豪奪、夸耀富貴時,你卻能以虛靜之心去面對。
這是因為“心”正在發(fā)生奇妙的變化,平凡的心里出現(xiàn)了光明,展現(xiàn)了屬于“靈性”層次的境界。
莊子以不同的名稱來描寫這樣的“心”,說它是“真君”,是“靈臺”,是“靈府”。
由此可見,人心奇妙無比。
若是任由身體感官去牽引,則心將成為煩惱的根源、痛苦的淵藪,片刻也不得安寧。
反之,若是進行適當?shù)男逕挘剐娜缢阑?,將從灰燼中展現(xiàn)出人類生命中最可貴的部分,亦即靈性的力量。
在莊子看來,人心的奇妙莫過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