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思琦
柏柏爾人（Berbers），又稱阿馬奇格人（Amazigh），是非洲北部的古老民族，今天主要生活在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一帶，但利比亞、突尼斯、埃及、馬里、毛里塔尼亞等地亦有分布。公元7世紀阿拉伯人入侵北非，帶來了伊斯蘭教，而柏柏爾人也曾經(jīng)幫助阿拉伯人擴張至安達盧斯。大多數(shù)柏柏爾人都皈依了伊斯蘭教，也有少數(shù)信仰基督教和猶太教。然而，即使在阿拉伯人建立的哈里發(fā)國，柏柏爾人仍然遭受不平等對待和奴役。
在歐洲殖民時代，柏柏爾人和阿拉伯人并肩作戰(zhàn)，最終贏得了國家獨立。獨立之后的北非國家卻無一例外地成為了“阿拉伯國家”，而六十年代的泛阿拉伯主義也嚴重危害了柏柏爾人的經(jīng)濟和文化權(quán)利。阿爾及利亞的80年代柏柏爾運動讓數(shù)百名柏柏爾人被殺害；利比亞前總統(tǒng)卡扎菲曾禁止學校教授柏柏爾語；摩洛哥雖然是現(xiàn)今唯一承認柏柏爾語為官方語言的國家，但也曾強迫柏柏爾人使用阿拉伯名字。柏柏爾人的文化身份問題延續(xù)至今。
20世紀中期，在一百多年的法國殖民時代終于完結(jié)之時，新近獨立的北非國家便開始了屬于它們自己的阿拉伯化進程。為了建立和鞏固國內(nèi)的阿拉伯身份認同，這些獨立政府規(guī)定官方語言為阿拉伯語（有的還保留了法語），并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推行阿拉伯文化。然而，這些北非國家與中東阿拉伯國家有一個很大的區(qū)別——北非在數(shù)千年歷史上都是柏柏爾人聚居地。時至今日，北非國家說柏柏爾語的人數(shù)仍保持在2500至3000萬之間。
拉巴特街頭賣藝的柏柏爾人，攝于拉巴特，摩洛哥
在摩洛哥，大約60%～80%的居民都有柏柏爾血統(tǒng)；而阿爾及利亞也有近30%的柏柏爾人（不同的資料來源中數(shù)據(jù)有出入）。獨立后的大半個世紀以來，北非國家阿拉伯化的努力對柏柏爾人的語言、文化、以及政治社會生活產(chǎn)生了巨大的沖擊。本文將著重分析摩洛哥的柏柏爾語言文化現(xiàn)狀，以及半個世紀以來柏柏爾人對政府施壓的抵抗。
與阿爾及利亞的卡比爾人不同，摩洛哥的柏柏爾人運動往往是打著愛國的名號以爭取更多文化權(quán)利，而前者則傾向于要求卡比爾地區(qū)的獨立且時常引發(fā)暴力沖突。
二者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區(qū)別，原因之一是摩洛哥說柏柏爾語的人明顯多于阿爾及利亞。與其說摩洛哥是一個阿拉伯國家，倒不如說它本身更像一個柏柏爾國家；阿爾及利亞則不然。摩洛哥柏柏爾民主黨（PDAM）負責人艾哈邁德·阿德吉日尼說：“經(jīng)過幾個世紀的通婚，摩洛哥早已沒有百分百純血統(tǒng)的阿拉伯人，但偏遠的沙漠和山區(qū)卻還保留著純血統(tǒng)的柏柏爾人”。他認為摩洛哥在人種上應(yīng)該屬于一個柏柏爾國家，但它卻被統(tǒng)治者用阿拉伯伊斯蘭的方式統(tǒng)治著。
第二個導致摩洛哥柏柏爾運動相對于阿爾及利亞更溫和的原因，是摩洛哥獨立以來允許柏柏爾人更多地參與政治，并且?guī)资陙碜尠匕貭柸嗽谲婈牶蛢?nèi)政部占有重要地位。因此，摩洛哥對柏柏爾人的政策更為溫和，而阿爾及利亞政府對柏柏爾文化卻相對不那么寬容。
生活在丹吉爾老城的柏柏爾人，攝于丹吉爾，摩洛哥
摩洛哥的柏柏爾運動有很多不同的形式?！叭嗣襁\動黨”（Popular Movement）是于1958年建立的平民政黨，其領(lǐng)導者大都說柏柏爾語。雖然名義上是為農(nóng)村居民牟利，但農(nóng)村絕大多數(shù)的人口都有柏柏爾血統(tǒng)。此外，“人民運動黨”對摩洛哥王室表明忠心，其目的也在于能夠與“獨立黨”（Istiqlal）相抗衡，而后者代表著摩洛哥的阿拉伯伊斯蘭主義。摩洛哥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柏柏爾政黨是“柏柏爾民主黨”（PDA），于2005年成立，2007年被取締，2008年解散。
雖然柏柏爾政黨的影響力十分有限，但是大大小小的柏柏爾人組織依然持續(xù)不斷地給摩洛哥政府的決策帶來挑戰(zhàn)。如果說20世紀60年代的柏柏爾人的活動大多局限于學生和知識分子階層，那么到了70年代，隨著政府推行的阿拉伯化進程加劇，柏柏爾人活動也愈加政治化。1980年阿爾及利亞卡比爾暴亂后，柏柏爾文化運動（MCB）興起，Amazigh等雜志開始宣傳柏柏爾身份認同，“柏柏爾之春”也隨之跨越國界來到了摩洛哥。
1994年，七名柏柏爾老師因參加古勒米邁的五一游行而被捕，其中三人被判刑。但迫于國際社會的壓力，摩洛哥政府很快作出退讓，不僅放了人而且在全國電視媒體中增加了柏柏爾語頻道。在2004年，阿加迪爾的幾名柏柏爾學生和示威者被捕并慘遭酷刑，同時被禁止再參加任何游行示威活動。
柏柏爾運動旗幟，來自：english.alarabiya.net
摩洛哥擁有一大批民眾自發(fā)的以及政府批準的文化組織，旨在保護柏柏爾語言和文化。從80年代起，Amazigh雜志就開始質(zhì)疑官方對歷史的解讀，比如“阿拉伯人對北非的和平征服”。更有甚者，指出官方的馬格里布歷史抹去了柏柏爾人的功勞，只一味強調(diào)其阿拉伯、伊斯蘭、中東屬性。
1991年，三十個柏柏爾文化組織共同簽署了《阿加迪爾憲章》，要求恢復柏柏爾研究所，以及其他一系列推廣柏柏爾語的措施?！栋⒓拥蠣枒椪隆窐酥局匕貭栠\動開始由城市向農(nóng)村和其他地區(qū)蔓延，其成員也由最初的三十個組織發(fā)展到了三百多個。2001年，皇家柏柏爾文化研究所（IRCAM）成立，表明了剛剛即位的穆罕默德六世國王默許的態(tài)度。
自2010年“阿拉伯之春”以來，摩洛哥的柏柏爾運動常常與民主運動掛鉤，因為很多人相信一個更加民主的社會能讓柏柏爾人的要求得到滿足?！?.20運動”的一個主要成就，就是讓國王穆罕默德六世承認柏柏爾語為摩洛哥官方語言（official language），其地位與阿拉伯語和法語相同。2011年6月，摩洛哥國王主動發(fā)起憲法改革，放棄一部分王權(quán)，并擴大首相和議會的權(quán)力。
摩洛哥南部一個信仰猶太教的柏柏爾女人，來自：amazighworld.org
摩洛哥還首次推出了柏柏爾語字母表，而此前柏柏爾語并沒有統(tǒng)一的書寫方式。在鄰近的阿爾及利亞，柏柏爾語只不過是一個全國通用語言（national language），其總統(tǒng)布特弗利卡也在2005年公開強調(diào)阿拉伯語為唯一官方語言。穆罕默德六世的決定展示了他建立多元社會的決心，也借機讓很多柏柏爾激進分子忠于王室，從而放下更多改革的要求。
筆者在拉巴特游學之時，認識了一位柏柏爾知識分子，名叫巴達爾丁?；叵肫?011年的游行和騷亂，他熱情洋溢地說，“就是這樣，我們要求政府改革卻從不質(zhì)疑國王的權(quán)威，而國王也確實給我們帶來了很多改變?！?/span>
然而，這些改變距離一些柏柏爾人的要求還有很遠。在過去的大半個世紀里，摩洛哥的柏柏爾人學會了通過各種途徑爭取他們的權(quán)利，政府也學會了隨機應(yīng)變——時而鎮(zhèn)壓，時而退讓，既滿足激進分子的某些要求，又力求鞏固自己的權(quán)威。
雖然柏柏爾語在名義上已經(jīng)和阿拉伯語地位相同，但由于宗教信仰等種種原因，阿拉伯語仍然時常被默認為是更高級的語言，很多人仍然更喜歡自己的阿拉伯人身份而不是柏柏爾人。“通過柏柏爾運動，我們要求柏柏爾語和阿拉伯語在所有方面都完全平等，”一位來自阿特拉斯山脈的年輕柏柏爾藝術(shù)家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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