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弋母親叫了一輛出租車帶張條子去機(jī)場接了兒子,再由原車送回來。還沒停穩(wěn),就見Rita 慌亂地跑過來,口中大聲喊著:“她回來了,她回來了!!”打開車門一把拉起她就跑,一邊跑一邊喘著氣說:“她發(fā)燒了,聲音也都沒有了?。 ?/span>
屋里,小弋歪倒在那張搖椅上,頭上敷了條濕毛巾,連眼睛也遮住了。梅匍伏在她腳邊,嗚嗚地叫了兩下,又用鼻子碰碰她的腳。
小弋媽奔進(jìn)屋,一把拿下那張毛巾,見小弋閉著眼,臉燒得通紅,就著急問她:“你還撐得住嗎?要不要去醫(yī)院?”
小弋不答話,也沒有反應(yīng)。
弟弟拿著行李走進(jìn)門,看到姐姐這個樣子,就大聲說:“姐!無論如何你要撐住?。 ?/span>
母親站起身,急急跑進(jìn)廚房里去。弟弟走過來,握住小弋的手說:“對不起,姐,我來晚了!讓你被人欺負(fù)成這樣。你不要傷心,我會狠狠地揍那個狗日的一頓!然后,我們立刻回中國,離開這個狗日的地方!”
小弋還是沒有反應(yīng)。弟弟難過得抱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Rita 拍拍他肩膀說:“光難過沒有用。第一,讓我們一起為她祈禱,第二,你要開車送她去醫(yī)院。”
“來了,來了??!”小弋媽捧著一碗姜湯跑過來,弟弟幫她用銀勺撬開小弋的牙關(guān),扎實(shí)地灌了她幾口。她的一張臉白得象死魚的肚皮,終于,她睜開了眼睛,目光卻是渙散的。她沒有哭泣,可是白得發(fā)青的臉抽了一下,喉嚨里不斷發(fā)出一陣陣細(xì)弱的呻吟。母親嘆口氣,一鼓作氣把那碗姜湯灌完了,她才漸漸地收住目光,有了幾分知覺。
“弟弟,你來了?!彼偷偷貑局?。
“姐!我送你去醫(yī)院!”弟弟緊緊握住她的手。
小弋搖搖頭?!皼]事,姐沒事。就是想睡覺?!彼龜D出一絲笑容。
弟弟把她抱起來,一直走上樓去,放在床上。見屋里空空如也,到處是包裝箱,就難過地?fù)u搖頭,走到窗戶邊,放下窗簾,又走出去,帶上門。
客廳里,母親對弟弟說:“我們要輪流守著她,防止她干傻事?!?/span>
弟弟點(diǎn)點(diǎn)頭,走到Rita身邊,給了她一個大擁抱,說:“謝謝你,我的大天使!”
Rita 捧住他的頭親了一下,問:“你們真的決定要回中國?我會好想你們!”
“那你就跟我們一起走!”弟弟摟著她的肩膀說,“在中國你跟我們住在一起。你和我爸爸媽媽三個人可以到處游山玩水,過著老神仙般的日子。中國很便宜。吃的住的都比這里便宜?!?/span>
Rita 的眼睛亮起來,很快又暗下去:“可是,那樣的話我的兒子女兒還有孫子孫女們就找不到我了。我還是得在這里等他們?!?/span>
弟弟有些難過,不知怎么去安慰這個孤寂的老人。他笑著說:“好,那我們就在中國等著你。只要你心愿一了,就趕緊打電話給我們。”
“好??!” Rita開心地笑了,“我很快就會去?!?/span>
小弋整天睡在床上,既不說話,也不吃東西。每天她母親都煲了湯來,強(qiáng)灌她幾碗湯水。才兩天,小弋就瘦了下去,面色死沉,眼睛凹成兩個大窟窿。好在燒退了。第三天清晨,她終于睜開了眼睛??匆姷艿苣昧藗€睡袋躺在地上,就突然顫巍巍地掙扎著坐了起來。
“姐,你醒了?”弟弟一下子被驚動了,也坐起身。
小弋點(diǎn)點(diǎn)頭,扶著頭問道:“我睡了幾天?”
“整整兩天。姐,你餓了嗎?要不要我拿點(diǎn)東西給你吃?”
“兩天?!今天已經(jīng)星期五了?”小弋支撐著下了床?!罢嬖愀猓∥矣泻枚嗍虑橐?,不然就來不及了!”說著就踉踉蹌蹌走到書房,看見計算機(jī)已經(jīng)被裝箱了,就著急地要把它取出來。
“我來,我來!”弟弟趕過來幫忙。“姐,你要干什么?”
“我要上網(wǎng)查法律條文!”她和弟弟一起將計算機(jī)放到桌上,迫不急待地開了機(jī)。
母親穿著睡衣跑進(jìn)來,驚恐地說:“你又要干什么?不許再給許斌發(fā)EMAIL??!”
小弋一邊在鍵盤上敲字,一邊靜靜地說:“當(dāng)然不是!媽!我要戰(zhàn)斗??!從現(xiàn)在起,我要戰(zhàn)斗!一步一步拿回女兒,拿回房子。”
小弋媽憂喜參半。喜的是女兒終于放下了許斌,憂的是自己已經(jīng)和兒子決定了要回中國,連機(jī)票都已經(jīng)買了。她見兒子也在發(fā)呆,就對他努努嘴,示意要他去說服姐姐。
弟弟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認(rèn)真地對小弋說:“姐,我和媽已經(jīng)決定要回國了。我買了三張機(jī)票。這周末和愛云待兩天,下個星期一我們?nèi)齻€一起回國?!?/span>
小弋頭也不抬地說:“我不回去。除非帶女兒一起走,否則我不回去?!?/span>
“姐,你何必呢?法院禁止為愛云申請護(hù)照,你怎么可能帶她出美國?”
“那就先不回去。什么時候我拿到她的護(hù)照,什么時候我們再回中國?!?/span>
“姐!”弟弟難過得低下頭。停了一會,他下定決心把一切都和盤托出,說服姐姐和家人一起回國?!敖?,有一件事我應(yīng)該告訴你,我馬上就要作爸爸了?!?/span>
“嗯?”小弋停下手,轉(zhuǎn)身望著他。
“姐,是真的。我女朋友人在深圳,我走之后才發(fā)現(xiàn)懷了孕,前幾天她打電話告訴了我?!?/span>
小弋看他一眼,問:“你愛她嗎?”
弟弟沒有回答。小弋轉(zhuǎn)回身,又開始敲鍵盤,還是靜靜地說:“不愛她你跑回去干什么?好不容易才來美國,這才幾個月?就要放棄一切回中國。你確定,那個孩子是你的?”
“我確定!姐,她是個好女孩,我不能不負(fù)責(zé)。”
“這世上的好女孩太多了!”小弋大叫了一句。接著又嘆口氣,說:“你一定要娶——你最愛的那一個?!?/span>
弟弟為難地?fù)u搖頭,“姐,我知道,你還在恨許斌??墒?,他是個好男人啊。如果他真的拋妻棄子來找你,你會開心嗎?我不相信!”
小弋的手抖了一下?!皠e說他,只說你。我不同意你回中國?!?/span>
“我必須回去。我要對女朋友負(fù)責(zé),更要對孩子負(fù)責(zé)。姐,你還記得十幾年前我們高中那個自殺的女生嗎?你也恨那個不負(fù)責(zé)的男人。一句‘我不愛你’就可以撇清所有的責(zé)任嗎?這種男人根本不是人。”
“好!好!你們都是好男人!為什么,”小弋苦笑著說,“天下的好男人都是我的兄弟!你一個,許斌一個。我嫁的,偏偏是一個混蛋?!?/span>
弟弟抱住她的肩膀,“姐,你和我們一起回國。在中國,你可以一切重新開始?!?/span>
“不要?!毙∵畧远ǖ卣f,“我必須留下,和女兒在一起?!?/span>
“姐!”弟弟站起來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我們都走了,你一個人留在這里,怎么過?你根本不可能對付得了。”
小弋推開他的手,咬著牙說:“不用你們擔(dān)心。靠天,靠地,靠人,都靠不?。∧軌蚩康?,只有我自己!”她笑了一下,抬起頭對母親說:“媽,你走之前,幫我多做點(diǎn)雞肉粥。我特別想喝您做的粥?!?/span>
母親含淚道:“好,好,我這就去做?!闭f著就把弟弟一起拉走了。
小弋聽到他們已經(jīng)走下樓,眼中含著的淚才掉下來??墒撬芸炀桶蜒蹨I抹掉,深吸一口氣,眼睛繼續(xù)盯著熒屏。
吃早飯的時候,她對弟弟說:“今天我有好多事情要干。走吧,你來陪陪我。”
和弟弟出門前,她又問母親:“媽,你有沒有搬東西到 Rita 那邊?”
“有啊,我原來打算把所有東西都搬過去,給那兩個人留一座空屋。”
小弋搖搖頭,“那今天就辛苦你和Rita,再把所有東西都搬回來?!?/span>
“搬回來?就算你留下,也必須從這所房子里搬走,不是嗎?”
小弋笑了一下,“媽,聽我的,把所有東西都搬回來。我這就去戰(zhàn)斗了。沒有人,能把我從這所房子里趕走?!闭f完,她就挽著弟弟的手出了門。
“哎,你到底要干什么?可不能和法官對著干???”母親在她身后大喊。
小弋和弟弟坐在律師事務(wù)所的接待大廳里面等待蔣律師。一位漂亮的秘書娉娉婷婷地走出來,將他們兩人請了進(jìn)去。小弋一坐下,就開門見山地說:
“這是我弟弟,專門趕來幫我算帳的。蔣律師,我預(yù)付您的律師費(fèi),還剩下多少?”
蔣律師拿起電話,按了一下呼叫鍵:“請把弋訴訟書平的卷宗整理一下,把賬單拿過來?!狈畔码娫?,不經(jīng)意地問:“上次我跟你講的上訴的事,你想好沒有?”
“想好了!可是情況有點(diǎn)變化,”小弋朝前傾傾身子,“我的工作職位丟了。現(xiàn)在的我,沒有任何收入。”
“公司把你辭退了?”蔣律師睜大了眼。接著就撇撇嘴說:“那你怎么辦?我可是不會為人免費(fèi)打官司的。要不然,你可以去中國同鄉(xiāng)會找找門路?!?/span>
小弋笑盈盈地說:“以后就不勞您費(fèi)心了。不過,我今天來,還要麻煩您幫我寫最后一個狀子?!?/span>
這時候秘書拿了個文件夾進(jìn)來,封面上寫著:“弋 vs. 書平,原告”,很薄,看上去里面只有幾頁紙。蔣律師拿起來打開,仔細(xì)翻看了一下,說:“到今天你的律師費(fèi)是8千美元整。只剩下兩千美元了?!?/span>
“蔣律師,您的律師費(fèi)是150美元一小時吧,那您算算看,您應(yīng)該為我工作了多少時間?”
蔣律師的眼睛跳了一下,“你不能簡單地做算術(shù)。我們的好些工作,都是你看不見的。比方說,查參考文獻(xiàn),思考案子,等等?!?/span>
“那好,以前的費(fèi)用我就不跟您爭了。今天早上我花了兩個小時上網(wǎng)查了一下法律條文?!彼匆娛Y律師的臉一下子發(fā)紅,就接著說:“我知道,我們現(xiàn)在可以依據(jù)一方父母失業(yè)申請緊急上訴,要求改判初審的判決,重新審核撫養(yǎng)權(quán)和居住地的劃分。是嗎,蔣律師?”
“是的,”蔣吶吶地說,“可是法官不會改判。畢竟,你前夫比你更有條件擁有撫養(yǎng)權(quán),房子也應(yīng)該會判給他。只是現(xiàn)在你失業(yè)了,每個月會少付或者不付小孩的扶養(yǎng)費(fèi)。就算你能拖幾個月,最終還是一樣的結(jié)果?!?/span>
“以后的事,就不勞您為我再操心了。我這就出去等著,請您幫我照著我的意思寫份緊急上訴。我今天就親自交到上訴法院?!彼酒饋?,對蔣笑笑,“一個小時,應(yīng)該夠了吧!剩下的1850 美元還請您還給我。畢竟,我沒工作了,凡事都要省?!闭f完就轉(zhuǎn)身走出門去。
小弋和弟弟在外面等了38 分鐘。那個秘書拿了一個又大又厚的公文袋和兩頁緊急上訴申請書走出來,交給她說:“這是您案子的所有文件。請驗收?!?/span>
小弋好奇為什么一下子會有這么多東西。打開看了一下,里面裝著兩個文件夾。一個封面上寫著:“弋 vs. 書平,原告”,只有很薄的幾頁紙;另一個是:“書平,被告”,厚厚的一沓。她仔細(xì)核對了頁數(shù),笑著對秘書道:“我驗收了。絕大多數(shù)都是對方律師發(fā)來的文件,對嗎?”
秘書對她翻一下白眼,嗤笑道:“你也別覺得委屈。我們?yōu)槟氵@個案子已經(jīng)很辛苦了。吶,簽字吧!這是你的解除律師委托書,上面清除標(biāo)明,我們已經(jīng)把所有材料移交給了你,蔣律師今后也不再擔(dān)任你的律師。”
小弋在文件上簽了字,拿了自己的那份拷貝,放進(jìn)大公文袋里,又把東西交給弟弟拿著。然后伸出手,“多余的錢呢?”
秘書從口袋里拿出一張支票,手一松,掉到地上。然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似笑非笑。
“你!”弟弟想要出手,被小弋止住了。她優(yōu)雅地彎下身去,笑著把支票撿起來。
“再見!”她對秘書嫵媚一笑,就挽著弟弟的胳膊走出去。
從律師事務(wù)所出來,她立刻開車去了上訴法院,在“申請受理”的窗口排隊。
弟弟擔(dān)憂地小聲問:“姐,你決定自己打官司?能行嗎?”
小弋正在查看蔣律師寫的上述申請??赐炅?,就把文件寶貝似的收好,對弟弟笑著說:“律師只是死背書的博士,你姐是科學(xué)類的博士,你說,他們會的東西,難道我學(xué)不來嗎?”
“可是,”弟弟急道,“你現(xiàn)在才學(xué),來得及嗎?”
“來不及也要試一試!”小弋很有信心地說,“你姐已經(jīng)開始摸到竅門了。你知道,我從上一次的失敗中總結(jié)出了什么斗爭經(jīng)驗嗎?”
弟弟不由得笑了,“你說!我?guī)湍惴治龇治??!?/span>
“第一,我要辭掉這個草包律師。第二,從今以后,我必須是個可憐的窮女人,沒錢租房子。第三,我只有一個人,就算加上Rita,也是一個沒有破綻的整體。而對方呢?”
弟弟恍然大悟,“你是說,要等待那個情婦出錯,然后逼書平讓步,把撫養(yǎng)權(quán)還給你?”
小弋滿意地拍拍弟弟:“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這第一步已經(jīng)做了。這第二步,是要保住房子。然后,就要等待機(jī)會。一看見破綻,就一口咬住不放。我偏要和那個猶太律師斗一斗!看誰更有耐力。反正,我不用再付律師費(fèi),書平呢?每一步都會付錢付得肉痛?!?/span>
“下一個!!”窗口的法務(wù)工作人員叫道。
工作人員仔細(xì)看了看小弋的上訴材料,決定受理案子。深藍(lán)色印章一蓋,小弋心里的那塊石頭才落了地。她呼出一口氣。對著工作人員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工作人員又拿出一分日歷,讓她挑選一個開庭的日期。小弋就選了一個最遠(yuǎn)的日子。工作人員不放心地問:“一般人都希望自己的案子越快審理越好,你為什么要等這么久?”
“沒辦法呀,尊敬的法官,我現(xiàn)在沒有了工作,得多花點(diǎn)時間找工作?!?/span>
工作人員同情地點(diǎn)點(diǎn)頭,在受理書上寫下那個她選的日期。然后叮囑她說:“這里有三分拷貝。法院一份,這份原告的留給你自己,另一份要想辦法交到被告手中。必須由不相干的第三者交到被告手中,然后把這個表填了寄回法院?!?/span>
“謝謝!”小弋由衷地說。
出了法院,姐弟兩又開著寶馬跑車去了趟二手車行。從里面出來的時候,就變成了一輛七年新的Honda Accord. 小弋開心地開著車,對弟弟說:“這車真好!又寬大又不怕撞,還省油錢!”
弟弟還在數(shù)錢,“六千一百,六千二百,齊了!”他仔細(xì)地把錢放進(jìn)小弋的包里。看見姐姐興高采烈的樣子,于心不忍地說:“姐,你怎么能高興得起來?以后為了打官司你就真的不工作了嗎?這六千塊只夠你撐半年吧!”
“兩個月就夠了!只要拿到房子,我自然會有工作。”
“你已經(jīng)找到了?”弟弟瞪大了眼問。
小弋笑了一下,說:“公司里的工作我不會再找了,回去找個博士后的位子,先干幾年,再爭取申請個教授職位。“
弟弟有些吃驚。“博士后?工資很低啊!你過去的工資這么高,能習(xí)慣嗎?”
“沒問題。我現(xiàn)在明白了,自己還是當(dāng)個純碎的科學(xué)家更合適。錢少不是問題,只要我能保住房子,花費(fèi)就會很少?!?/span>
“姐,你以前多威風(fēng)啊,現(xiàn)在非把自己搞得這么慘,我真替你難過?!?/span>
小弋伸出一只手去拍拍他,“別擔(dān)心。這一切都是暫時的,等我拿回女兒的撫養(yǎng)權(quán),過幾年再當(dāng)上教授,我就徹底翻身了?!?/span>
這天傍晚,一輛搬家公司的大卡車開進(jìn)了這條小街,停在小弋的房門口。緊接著,書平開著寶馬跑車跟過來,一臉喜氣洋洋地把車直開到車庫門前停下。后座上,Wendy 滿面春風(fēng)地左顧右盼,望著眼前的大房子,想到今后自己就是這兒的女主人了,不由得一邊取下愛云的搖籃一邊眉開眼笑地說:“愛云啊,這兒以后就是我們的家啦!”
書平急匆匆先去把門打開。一進(jìn)門,看見一切還是原樣,就愣了一下。走進(jìn)去,見小弋媽和Rita在廚房里忙活,聳聳肩,沒理她們。再走到客廳,見小弋神清氣閑地坐在搖椅上閉目養(yǎng)神,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了。他怒氣沖沖地問:“你怎么回事?敢不遵守法院的判決?”
“你來了。”小弋瞄了他一眼,“愛云呢?”
“在這兒!”Wendy 走進(jìn)來,把搖籃撒氣似的放在她腳邊:“你呢?為什么還沒搬出去?我們的東西都運(yùn)來了,就在外面!你現(xiàn)在就得搬走!”
“憑什么?”小弋把女兒抱在手上,一邊笑盈盈地問。
“你!——”Wendy 想開口罵人,被書平拉住了。
書平覺得,小弋今天的表現(xiàn)實(shí)在不合情理,心里一下子有點(diǎn)害怕。難道,她真豁出去了,要拼個魚死網(wǎng)破?想到此,就拉著Wendy 一起退后幾步,對小弋說:“你可不要沖動,我不會吃你這套。大不了,把警察叫來,拿出法院的判決書。那時候你還是會被攆出去。還不如現(xiàn)在自己走。”
“請問,您是書平先生嗎?”Rita 突然從廚房里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個信封。
書平有點(diǎn)摸不著頭腦了。今天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好吧,陪他們玩玩,看他們玩什么花樣?!皩?,我是書平。”
“這是您的信?!?/span> Rita 把信封交給了他?!昂昧?,我順利完成任務(wù)了,要回家了?!闭f著就拉著小弋母親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書平狐疑地看著信封。莫非這就是答案?他趕緊拆開來看,和Wendy 一起頭碰頭,仔細(xì)研究。
Wendy 剛看了幾句就叫了起來:“什么?不可能??!”
書平立刻明白,自己著了小弋的道了。他臉色鐵青地讀完上訴高級法院的受理書,和那份解除律師委托通知書,心里一凜。他朝前妻看看,突然警覺自己犯了個大錯誤:他把她逼到絕路上,逼得她開始反擊了!怎么辦?現(xiàn)在是周末,要到周一才能和律師聯(lián)系上商量出對策,可當(dāng)下怎么辦呢?難不成要和她再重新住在一個屋檐下?
Wendy 見他臉色,知道事態(tài)嚴(yán)重,就把他拉出街去商量。書平想今天這事可能善不了終,就對搬家公司的工人說,請他們把東西都卸下來,放進(jìn)車庫里。他又急匆匆去打開車庫門,見里面停了一輛Honda,吃了一驚。再仔細(xì)一想,就明白小弋將他的那輛跑車賣了換了一輛便宜的車,登時肉痛起來。
“怎么辦?這個女人太狡猾了!!我們這邊在一心一意帶孩子,她那里呢,在耍花招!” Wendy氣得流下淚來。
書平可比她成熟太多了。他把前后都想了一遍,認(rèn)真地說:“現(xiàn)在的情勢,是我們一步都不能退。否則,下次開庭我們就可能處在劣勢?!?/span>
“好!” Wendy 咬牙切齒地說:“誰怕誰?我們就住進(jìn)去,當(dāng)著她的面親熱,看她怎么辦?”
書平搖搖頭:“沒那么簡單。我覺得,她現(xiàn)在一下子變了,變得深不可測。我們千萬要小心,不能激怒她?!?/span>
兩人商量停當(dāng),指揮搬家公司把東西都搬進(jìn)車庫。好在東西都裝了箱子,倒也整齊。完事后付了錢,再一同手拉著手走進(jìn)房,毫不似弱地在客廳里坐下,對小弋說:“好!你可以繼續(xù)住在這個房子里。你睡樓下客房,我們睡樓上?!?/span>
“那可不行!要一切以女兒為中心?!毙∵o靜地說,“樓上那間主臥室應(yīng)該作為嬰兒室。誰帶愛云,誰住進(jìn)去。反正,這房子有4間臥室,我們幾個人可以一人一間。”
“你——好不要臉!” Wendy 氣急了叫道,“你到底想怎樣?你還是得有自知之明,你現(xiàn)在又老又丑,難道還想勾引書平嗎?”
小弋弟弟一下子跳將起來,站在Wendy 面前,臉上青筋冒出來,狠狠伸出一只握緊的拳頭,威脅她說:“你這種小三,要在中國會被人在街上追著打,打死都沒人可憐?。∧悻F(xiàn)在,最好給我閉嘴?!?/span>
書平上前一把抓住他,“你是誰?敢在我房子里面撒野?”
小弋站起身,把弟弟拉住,還是靜靜地說:“弟弟,一切以愛云為重。我們上樓吧!”
說完就一手提著搖籃,一手拉著弟弟上樓。進(jìn)到書房里,指著沙發(fā)床說:“你在這里將就兩天吧!最好把你的臭襪子都留下,可以擋擋妖氣?!苯又偷艿芨媪送戆玻瑤畠旱街髋P室里睡覺。
樓下,Wendy 被書平強(qiáng)摟進(jìn)客房。這一夜,大家表面上相安無事,都睡得安穩(wěn)。
第二天一早,小弋被一陣刺耳的汽車發(fā)動聲驚醒。她走下床,撩開窗簾。看見書平的跑車一閃,就射了出去。她笑了,輕輕地“哼”了一聲。
整整兩天他們都沒再出現(xiàn)。一直到星期天夜里,才看見書平把他那輛車開了回來。
小弋他們一家子都在Rita 家吃晚飯。母親聽見動靜,就悄悄撩開窗簾看了一下。憂心地說:“他們回來了。”
小弋早算準(zhǔn)他們會在星期天晚上回來交接孩子。所以,特意在主臥室里留下了很多嬰兒的用品。亂七八糟地擺了一屋子,顯得房間非常擁擠。這時她正在喂女兒喝奶。聽見這個消息,就笑了一下,“回來就好?!?/span>
Wendy 和書平到樓上轉(zhuǎn)了一圈。主臥室里太擠太亂,書房和另一間臥室連著,臭氣熏天,到處是臭襪子。她捂著鼻子跑下樓,流下眼淚。說什么也不肯住樓上。
書平知道,小弋已經(jīng)贏了第一回合。他嘆口氣,神色嚴(yán)峻地對Wendy 說:“不要緊。我們就住在客房里。今晚你好好睡一覺,愛云睡在客廳里,我來陪她?!?/span>
Wendy 很傷心,沒想到搬家成了一場苦情劇??墒怯窒氩怀龈玫霓k法,只好點(diǎn)著頭說:“我們也不用在客廳里守著。把客房的門打開,孩子一哭,就聽得到?!?/span>
書平想:這怎么好意思呢?Wendy 見他猶豫,就撒嬌說,“又不是一直開著門!先關(guān)上,然后再打開?!闭f完哈哈大笑。書平就抱住她,在她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正好小弋抱著女兒開門走進(jìn)來,后面跟著弟弟。她看見那兩人親熱,根本就是視而不見,直直走到客廳里,把女兒放下,說:“愛云就交給你了?!闭f完就挽著弟弟一起上樓,把和書房相連的那個臥室收拾了,和衣躺下。想著這樣的日子自己還要堅持兩個月,心里就是一酸。但緊接著,眼前就浮現(xiàn)女兒的小臉。于是她就不斷給自己打氣,終于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書平就開著車,把Wendy和愛云都帶走了。母親從Rita那里回來,見孫女已經(jīng)不見了,就難過得直抹眼淚。Rita 安慰她說:“別難過,親愛的。記著,神永遠(yuǎn)都會保佑我們?!?/span>
小弋母親點(diǎn)點(diǎn)頭,用流利的英文說:“謝謝你,我的天使姐姐。我要走了,在中國,我會每天都讀圣經(jīng),為你祈禱?!?/span>
“謝謝!親愛的?!?/span> Rita 緊緊摟住她,“我也會為你祈禱。有朝一日,等我見到了我兒子女兒和孫子孫女,就飛到中國去見你們?!?/span>
車子走了。小弋他們看見Rita 靠在門前的玫瑰花架上,嘴上捂著一條手帕,使勁向他們揮著手。
在機(jī)場候機(jī)廳里,小弋緊緊擁抱母親。她和弟弟都竭力控制自己,不敢在母親面前流下眼淚。
母親眼睛哭得紅紅地說:“小弋啊,媽對不起你!來美國跟你添了許多麻煩,又害你丟了女兒!對不起??!”說著把頭撲在她肩上痛哭。
小弋緊緊抱住她,含淚笑著說:“媽,我愛你!謝謝你一直為我操心。女兒不孝,不能在你們身邊,照顧你和爸爸?!彼秊槟赣H擦干眼淚,笑著說:“現(xiàn)在好了,你們很快就會有孫子了,孩子生下來,替我多吻吻他?!?/span>
母親難過地說:“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我真是舍不得??!可是,這個國家太讓我失望了!留在這兒,我只會給你添麻煩,還要多花錢。美國,我是不會再來了!”
“誰說的?”弟弟插話道,“等姐姐以后翻了身,我們還會回來。那個時候,全家團(tuán)聚,我兒子還可以和愛云一起玩?!?/span>
最后,姐弟兩又來了個大大的擁抱。幾個月前才相聚,現(xiàn)今就要分手。兩人都拍拍對方的肩膀,算是互相鼓勵。
弟弟在她耳邊悄聲說:“姐,你快點(diǎn)回車上去,仔細(xì)察看一下駕駛座位?!比缓缶秃徒憬惴珠_,大聲說:“我和媽走了!你快回去吧!祝你成功!如果扛不住,就回中國,回家!”
小弋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眼看著他們走進(jìn)安全檢查口。她一直揮著手,直到看不見人。她埋下頭默默地走回停車場,打開車門。想起弟弟的叮囑,就去察看駕駛座位??匆娨粋€黃色信封,就拿起來,打開。
里面裝了厚厚一沓錢,至少幾千塊。小弋的手微微發(fā)抖,知道弟弟把所有錢都省下來,留給了自己。
天上,一架飛機(jī)凌空而起,帶著兩條長長的蒸汽尾巴,優(yōu)美地劃過潔凈的天空。
小弋望著它,圈起手,攏在嘴上,用足丹田之氣,高聲大喊:“你們等著,我一定會成功!”
喊了有七八次,終于,那架飛機(jī)鉆進(jìn)了云彩里,被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