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正是栗子上市的季節(jié)，早上起來去菜場逛了一下，有一個阿婆在菜場里賣栗子，我雖然不買栗子，不過我特別喜歡在菜場里閑逛，和各種小販們聊天，這是一個城市最充滿生活氣息的地方，阿婆說栗子是她昨天從山上打來的，大的10元一斤，小一點的7元一斤。又一邊感嘆說，現(xiàn)在栗子不值錢，沒有人要撿。畢竟，要把栗子從樹上打下來，把外面的刺毛殼全部清理掉，是一件比較麻煩的事情?，F(xiàn)在村里也沒有多少人愿意干這樣的事情。
我想，我應(yīng)該要去滴水巖撿一些栗子來。從小水庫邊上爬上山，會經(jīng)過三株栗子樹，現(xiàn)在，它們應(yīng)該也成熟了，這幾株栗子總是無人問津，雖然有時候會有爬山的人路過這里，但也絕不會有人很認真地撿果子，頂多路過它們的時候，見到地上有掉落下來的板栗，會像玩具一樣，漫不經(jīng)心地踢它們一腳，或者撿起一個栗子，剝出來咬幾口就扔了。
我感覺有一種力量在催我，快去滴水巖撿一些栗子。一爬上這個熟悉的小坡，那些熟悉的植物就一個一個出現(xiàn)在眼前，就仿佛來到了一個都是熟人的小區(qū)，一個個居民在公園里玩，但是見到了它們，都要打一聲招呼，這是鹽膚木、這是算盤子、這是山合歡、這是碩苞薔薇，它們有些正在開花，有些已經(jīng)結(jié)了果，還有一些既沒有花也沒有果，只有一些葉子，不過不要緊，這里的一草一木，只要我曾經(jīng)認真的看過它們、研究過它們的，不管它們變成什么樣子，我都會認識的。
三棵栗子樹是緊挨著的，果然并沒有人來這里打栗子，樹上結(jié)滿了一個個毛茸茸的綠球，上面長滿了刺，真感覺有點象刺猬的長刺。但是我看到它們的時候，仿佛眼睛有了透視功能，分明看到了里面金黃色的栗子肉。栗子真是一種很奇怪果子，大自然居然設(shè)計出了這樣一種果子，外面這一個厚厚的刺毛殼是它的殼斗，這由總苞，也就是一種特殊的葉子形成的。成熟殼斗的樣子有點嚇人，銳刺有長有短，有疏有密，用手去碰一下，是能夠真實地感受到，這些刺是有力量的，絕不是裝裝樣子的。
在9月的小山坡上，看著滿樹的栗子，你都無法想象，栗子要到5月底才開花，經(jīng)過短短3個多月的生長，到了現(xiàn)在，我們就可以吃到香甜的板栗了。我總是覺得，栗子樹是春天醒得比較晚的樹，當(dāng)別的樹已經(jīng)開枝散葉，一片繁華的時候，栗子樹還是光禿禿的，看上去一個小芽都沒有，毫無生機。
但是觀察了幾年以后，我發(fā)現(xiàn)那只是錯覺，栗子樹正在孕育，它卯足了勁，為自己之后的繁華做好充分的準(zhǔn)備。它必須延遲一段時間，等到霜凍的危險過去后，才能確保自己安全，它雖然錯過了早春和旭的春光，不過也確保自己不會遇上倒春寒。每一年，我們都會聽到茶葉、櫻桃等植物遭遇倒春寒的消息，而此時的栗子樹還靜悄悄的。但是等到溫暖的夏天來了，栗子樹就會一舉超過所有的對手，開花結(jié)果，滿樹繁華，迅速結(jié)果，趕緊落葉，再次蟄伏，讓自己安全的度過一年又一年。
運氣很好，我看到有一個完整的栗蓬安靜地躺在落葉堆里，栗蓬展開，露出了里面三粒棕紅色的栗子。這是一種誘惑，仿佛虛掩著一扇門，等著你去打開。我當(dāng)然是不能錯過。不用費什么力氣，就挖出了里面的三顆栗子。梭羅在描寫栗子時說：這種刺毛殼里緊緊排放著果實，通常有三個板栗，把刺毛殼里擠得沒有一點空處?？客鈧?cè)的兩個板栗都是外側(cè)圓弧，內(nèi)側(cè)扁平；而中間那個則都是扁平的。我真是被這一段描寫折服。最近一段時間在看《野果》這一本書，讓我有一種很大的沖動，想把這山上的野果一種一種嘗過來。
每粒板栗才是它們的一個果實，外面那棕色透著金屬光澤，又帶著一些絨毛的外殼是它們的果皮，剝?nèi)ネ馄?，露出里面那層膜，這是栗子的種皮，這一層膜灰白又帶著點紅色，上面也布滿了絨毛，栗仁才是它們的種子。也就是我們喜歡吃的那部分，但是要去掉外面的殼，剝掉中間的膜，才吃到仁，程序有點繁瑣。特別是這一層膜，很不好剝，我剝了許久，也沒有弄干凈。不過有一種非常簡單的方法，就是用滾燙的水把板栗泡一會兒，這樣會使膜和殼斗粘在一起，然后再煮熟，這樣剝栗子就容易多了。
不過要找到別的就沒有那么容易了，栗子還長在高高的樹上誘惑著我。如果親自領(lǐng)教了栗子刺的厲害后，就會明白農(nóng)民們?yōu)槭裁窗巡墒瞻謇豕凶龃蚶踝佣皇墙凶稣踝樱迕駛儼牙踝哟蛳聛?，還要用專門的竹夾子夾到竹筐里。一些農(nóng)莊里，在這個季節(jié)，為了吸引顧客，打栗子是一個深受孩子們喜歡的項目，不過，農(nóng)莊里除了給客人們發(fā)籃子、竹夾子，還得每人發(fā)一個頭盔。我在領(lǐng)教了被栗子砸中頭部的味道以后，堅定地認為，這些工具中，頭盔是最重要的一種。因為那些刺絕不是裝裝樣子的。
我想植物長刺的原因，應(yīng)該是防止果實尚未成熟時遭到動物的咀嚼和破壞。不過如果在果子還沒有成熟自行爆開的時候，就把它們摘下來，要把外面的外殼去掉的話，確實是一件麻煩的事情，要么把整個栗子踩在腳下，通過來回摩擦讓它們自行暴開，或者是用石頭砸開栗子堅硬的帶刺外殼?；蛘邔⒗踝臃胖迷陉柟庀卤褚惶?，栗子殼即會開裂，但是曬后的栗子不能長期保存?？傊?，要吃到栗子果，還真是一件費時費力的事情。
這樣一種長滿刺的果子，我不知道為什么在《詩經(jīng)》里，會把它描述為一種情愛之果?！对娊?jīng)、鄭風(fēng)、東門之鄲》有詩云：東門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則邇，其人甚遠。東門之栗，有踐家室。豈不爾思？子不我即！意思是說：東門之外有廣場，茜草生在山坡上。兩家房屋雖接近，人兒卻像在遠方。東門外面一株栗，有戶人家好整齊。難道我不想念你，你不找我我心急。
在這一首愛情詩里，有一個思念的女子，借著栗子樹來寄托她的相思之苦。她和思念的人，中間只隔著一株栗子樹，可是兩人卻很疏遠，她在想著他，怨他不來。
解讀著這樣的詩歌，我仿佛看到了青年男女在栗子樹下的約會。那整片的栗子林里，有青年男女約會時的歡聲笑語，有男子為女子摘下栗子，想盡辦法剝開外面帶刺的外殼，露出里面鮮亮的紅褐色的外皮，再想辦法把這一層外皮剝掉，露出里面一層薄薄的褐色毛衣，揭了這一層毛衣，就能看到鴿蛋黃一般的果肉，歷盡如此繁雜的步驟，終于吃到了新鮮的栗子肉，有一種甜甜的味道，那女子在品嘗這份甘甜的時候，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思念之情借栗子來表達，愛情在這一番艱苦的剝栗子的過程中，修成了正果。
不必提及詩經(jīng)的那個時代，即使在現(xiàn)在，每每提起栗子，人們總會想到糖炒栗子，這似乎是男女談戀愛時，必不可少的一種風(fēng)味食品。秋冬時節(jié)，冷風(fēng)瑟瑟，戀愛男女行走街上，忽然見到路過小店里，用巨大的攪拌機和著黑色的炒栗石在不停地翻炒栗子，還聞到了一陣陣香甜的氣息，買一包紙袋裝的熱乎乎的糖炒栗子，兩人一邊走一邊往紙袋里掏，一人摸出一顆，塞進嘴里咬開，捎帶舔一下甜甜的外殼。然后剝殼除膜，露出里面扁球形的栗子肉，栗子肉和正在進行的愛情一樣，甜美無比，有一種吃巧克力的感覺。
可惜這樣一種果子，現(xiàn)在這么不受待見了，連撿都沒有人要撿了。我把一個好不容易剝干凈的新鮮栗子輕輕的咬了一口，這個時候的生栗子味道很甜，有點生脆，梭羅說：這些野果的價值只在于人們看到它們后的視覺快感和心理愉悅。我一邊吃著這些栗子，一邊思考著很多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