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周縣城內一處農村信用社營業(yè)廳旁的反“非法集資”標語。 劉立民攝
“遠離非法集資，拒絕高利誘惑”、“珍惜一生血汗，遠離非法集資”這樣的宣傳標語在曲周縣到處可以看到。而同樣并不少見的現(xiàn)象，就是像華銀公司這種辦理存款業(yè)務的合作社
法治周末見習記者 蒲曉磊 法治周末記者 劉立民 發(fā)自河北邯鄲
一家棉紡廠，竟然對外開出“存款單”，存款利率數(shù)倍于銀行，儲戶遍布四里八鄉(xiāng)，集資長達十幾年，總金額數(shù)千萬元。
這是發(fā)生在河北省邯鄲市曲周縣的事情，當?shù)厝朔Q早已司空見慣。因為有相關跑路事件的“前車之鑒”，且有可能給社會和存款戶帶來危害，2014年1月15日，《法治周末》以《企業(yè)里開出存款單》為題對此進行了長篇報道，以期引起當?shù)卣陀嘘P部門的重視，作出相應處置，防患于未然。
法治周末記者經過數(shù)日調查采訪獲得相關證據后，曾向曲周縣公安局通報案情，主管經偵的警官表示，這種行為是非法集資的一種，如果屬實，吸收存款的河北華銀棉業(yè)紡織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銀公司)將涉嫌構成非法集資罪。
4月初，邯鄲又傳出偉光合作社老板失蹤、給存款人造成損失過億元的消息，該集資方式與曲周縣這家企業(yè)如出一轍，被害者多為農民，看著血汗錢變成一張張廢紙，痛不欲生。
據了解，像偉光這樣的農民專業(yè)合作社在邯鄲已經遍地開花，而法治周末記者發(fā)現(xiàn)在華銀公司大門口至今還懸掛著“棉花種植專業(yè)合作社”的牌子，這類合作社多達上千家，名稱花樣百出，方式卻大同小異：成立合作社，以高額返利為餌，大量吸收農民資金。
如今，3個多月已經過去，又有偉光合作社的“前車之鑒”，曲周縣有關部門是否就華銀公司的“企業(yè)集資”行為進行調查呢？記者再次來到曲周縣采訪。
華銀公司的“存款業(yè)務”
吸收存款14年、3個月存款即可超過2000萬元、利息高出銀行同期利率一倍多……記者于今年一月份以儲戶身份在曲周縣一些村莊進行暗訪的時候，華銀公司在一些村莊的“攬頭”這樣向記者“炫耀”該公司吸收存款的情況。
為公司招攬存款的人，當?shù)厮追Q“攬頭”。他們的任務就是幫助該公司吸收存款，作為回報，企業(yè)會根據存款額度，每月付給他們一定的報酬。在華銀公司周圍的村莊，幾乎都有為其服務的“攬頭”。
據了解，位于曲周縣弓莊村的華銀公司，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棉花種植專業(yè)合作社。
除了直接開辦儲蓄業(yè)務外，華銀公司還有另一種吸收存款的方式——通過賒購棉花的方法，將欠條變成“存款單”。
在華銀公司大門口左側，懸掛著一個“曲周縣誠惠棉花種植專業(yè)合作社”的牌子。走進華銀公司的大門，就能看到上百個棉花垛整齊地堆放在院里的空地上。在華銀公司的兩個多小時，記者發(fā)現(xiàn)，不時有裝滿棉花的卡車開進來卸貨。
記者在之前的采訪中了解到，收購棉花的市場價格是每斤3.9元，而華銀公司以每斤4.5元的價格將棉花從村民處購入，但條件是一年之后才能支付現(xiàn)金。
曲周縣馬蘭頭村村民趙露(化名)告訴記者，華銀公司在一些村莊有專門雇人收購棉花。在賒購棉花的時間到期之后，這些人會做存款戶的思想工作，勸這些賒購棉花款的村民，將這些錢直接存到公司。
吸引村民將棉花存入公司，公司將棉花款寫成欠條給村民，等一年期滿之后再將村民的欠條變成存款單……在這樣的流程中，存款戶手中的現(xiàn)金一直沒有出現(xiàn)，所不同的是，手中的欠款單變成了存款單。
企業(yè)提供高息存款，村民通過中介人員存錢并領取存款單，中介人員將錢交給企業(yè)可獲一定比例的提成……華銀公司的存款業(yè)務鏈就此形成。
一家合作社的“前車之鑒”
“尊敬的代辦及儲戶，貸款我在努力地跑，請你們耐心等待和放心，錢下來了誰的錢也不會欠，至此給你們說聲抱歉！”有著近10萬農戶加入、吸收1.4億多元股金的河北偉光集團老板高英偉，在發(fā)出這條短信之后杳無音訊。
時間回溯至2010年年底，偉光集團先后在邯鄲市的十幾個縣和市區(qū)，開辦了幾十家“偉光蔬菜種植專業(yè)合作社”，也就是從這一刻起，該合作社開始了吸收存款的民間借貸之路。
偉光合作社在吸收存款時采用的手法，與華銀集團極為相似：有自己的實業(yè)，提供高額利率，在各村設置代理點。
擁有自己的實業(yè)。在偉光的對外宣傳中，成立蔬菜種植專業(yè)合作社是整個偉光集團發(fā)展的完美補充。老板高英偉以經營煤炭運輸起家，旗下有一支運輸車隊。但實際情況是，在邯鄲市廣平縣新華營村原偉光的蔬菜種植基地在去年9月份已經被他人承包。而基地旁邊的煤場也已是一片荒涼，廠房余下的一堆煤在去年就已經被高英偉向銀行進行了抵押貸款，整個煤場已經沒一分錢的資產屬于偉光。
提供高額利率。據媒體報道，一張2011年“偉光專業(yè)合作社入社股金紅利計算表”顯示，只要農民自愿以資金入社，就可以按期分紅，合作社的股金利率要比金融機構的存款利率高出一倍。據偉光宣傳冊所稱，到2012年僅僅一年多的時間里，偉光專業(yè)合作社入社人數(shù)就達到了8萬多人，分社共計27家。到了2013年，入社人數(shù)已經突破了10萬。
“總社-分社-代辦點”的三級架構。偉光總部位于邯鄲市復興區(qū)學軍街28號，并在每個縣都設有一個合作社分社，分社下面是代辦點，代辦點分布到每一個村。幾乎每個村都有一個代辦員，他們負責直接與農民打交道，吸納農民通過資金入股的方式成為社員。各個村代辦員吸收到的農民資金在分社匯合，然后再由分社上交給總部。代辦員發(fā)展社員可獲得提成，提成按照股金金額和入社期限來算。
以實業(yè)作為吸引存款的保證，讓存款戶感到放心。通過高額利率，將存款戶的錢吸引過來。通過代理點的市場拓展，再將存款的雪球迅速滾大。3年時間，偉光合作社迅速吸收存款1.4億多元。
但隨著公司老板高英偉的跑路，這些錢款也消失不見。據悉，邯鄲市公安局已經對偉光事件立案偵查，但10萬多存款戶的錢是否能夠拿回，還是個未知數(shù)。
公安機關前后不一的判斷
今年1月12日，法治周末記者曾經到曲周縣公安局就此事進行采訪。接受采訪的經偵大隊楊隊長稱，“將賒購棉花的錢轉成存款”的情況還是第一次聽說。楊隊長稱，記者反映的情況還需要核實，如果屬實，華銀企業(yè)的這種行為已經構成了非法集資，但具體是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還是集資詐騙罪，還需要調查清楚后才能認定。
時隔3個多月，4月24日，法治周末記者再次來到曲周縣，發(fā)現(xiàn)華銀公司一切如故，只不過將存款單改作了“借款憑證”，這種“借款憑證”套花機打，紙張更厚實一些，頗似銀行的正規(guī)存款單，月利率一欄仍寫著“壹分”。
“據我所知沒有立案，曲周縣這類案件很多，經偵大隊人員少，怎能辦得過來？”曲周縣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康民清接待記者時說。他表示要聯(lián)系楊隊長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第三天，康民清致電記者，一改之前楊隊長的說法，經偵大隊認為這是企業(yè)欠貨款或民間借貸行為，沒有一名存款人到公安機關報案，不涉嫌刑事犯罪。同時，康民清表示，公安局會督促華銀公司盡快還掉借欠款，以免給“這些人”造成損失。
“遠離非法集資，拒絕高利誘惑”、“珍惜一生血汗，遠離非法集資”這樣的宣傳標語在曲周縣到處可以看到。而同樣并不少見的現(xiàn)象，就是像華銀公司這種辦理存款業(yè)務的合作社。
“到企業(yè)去存款已經司空見慣，我們都不覺得這違法，個人得實惠，也方便了企業(yè)，只要不出現(xiàn)卷款外逃或完全虧掉的情況，政府和相關部門不會過問。”幾位公職人員如此告訴記者。
在曲周縣調查期間，“攬頭”韓靜海告訴記者，像華銀公司這樣吸收存款的工廠，有30來家。
是民間借貸還是非法集資
2007年7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民專業(yè)合作社法》規(guī)定，農民專業(yè)合作社是在農村家庭承包經營的基礎上，同類農產品的生產經營者或者同類農業(yè)生產經營服務的提供者、利用者，自愿聯(lián)合、民主管理的互助性經濟組織。農民專業(yè)合作社以其成員為主要服務對象，提供農業(yè)生產資料的購買，農產品的銷售、加工、運輸、貯藏以及與農業(yè)生產經營有關的技術、信息等服務。
中國社科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長王松奇在接受央視采訪時表示，農業(yè)合作社沒有金融職能，沒有金融牌照，不能以非法的形式，或者是非法集資或者是非法吸儲，做變相的金融業(yè)務和銀行業(yè)務。
自2011年1月4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非法集資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規(guī)定，違反國家金融管理法律規(guī)定，向社會公眾(包括單位和個人)吸收資金的行為，同時具備下列四個條件的，除刑法另有規(guī)定的以外，應當認定為刑法第一百七十六條規(guī)定的“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一)未經有關部門依法批準或者借用合法經營的形式吸收資金；(二)通過媒體、推介會、傳單、手機短信等途徑向社會公開宣傳；(三)承諾在一定期限內以貨幣、實物、股權等方式還本付息或者給付回報；(四)向社會公眾即社會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
對于曲周縣公安局在兩次采訪過程中給出的不同判斷，法治周末記者采訪了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刑法學研究所教授阮齊林。阮齊林認為，判斷民間借貸還是非法集資，關鍵是要看是否同時具備了非法集資的四個判斷要件。“只要有一條不符合，那就不是非法集資。只要全部具備，那就是?！比铨R林說。
“如果經過調查后，屬于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已經構成了刑事犯罪，公安部門就應當進行監(jiān)管?！比铨R林說，“沒出事就不管，出事了再抓人，但此時就已經不能挽回損失了，要不然好多地方(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數(shù)額)怎么就好幾個億呢？這就好比身上的膿包，不破的時候不去治療，等到捅破了再去管就已經晚了?！?/p>
為了應對我國依然嚴峻的非法集資形勢，一場集中打擊活動即將展開。
國務院處置非法集資部際聯(lián)席會議辦公室主任劉張君在4月21日舉行的新聞發(fā)布會上表示，2014年將繼續(xù)按照“打防并舉”、“防治結合”思路，強化宣傳教育，強化預警防范，強化打早打小，強化大要案處置。
據介紹，國務院處置非法集資部際聯(lián)席會議將組織各省(區(qū)、市)于5月集中開展打擊非法集資宣傳月活動，8月至10月開展涉嫌非法集資廣告資訊信息排查清理，大力推動重大、跨區(qū)域案件處置，更加注重面向基層、突出重點，更加注重以查促整、協(xié)同聯(lián)動，全面推動防范、打擊和處置非法集資工作向縱深發(fā)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