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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1860—1904）出生于俄羅斯羅斯托夫省塔干羅格市。他的祖先是農(nóng)奴。直到1841年，他的祖父才以三千五百盧布的贖金換取了本人及家屬的人身自由。他曾經(jīng)這樣說：“在我的血管里流淌著農(nóng)民的血?！痹缭?844年，他的父親便來到塔干羅格市做店員。十多年之后，他自己開起了一個小雜貨鋪，后因經(jīng)營不善于1876年破產(chǎn)。為了躲債，他悄悄地前往莫斯科謀生。接著，一家人相繼遷居莫斯科，只留下契訶夫一人在塔干羅格市完成中學的學業(yè)。他靠當家庭教師維持生計，生活十分艱辛。1879年，契訶夫進了莫斯科大學醫(yī)學系。1884年畢業(yè)后，他在茲威尼哥羅德等地行醫(yī)，廣泛接觸平民和了解生活，這對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有很大的幫助。
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契訶夫開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他常常以安多沙·契洪特等筆名向一些無聊的幽默雜志（如《蜻蜓》、《斷片》）投稿。十九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之前，他寫下了大量詼諧的小品和幽默的短篇小說，其中很多是沒有什么價值的笑料和趣事，只有少數(shù)作品是比較優(yōu)秀的，如《小官員之死》、《勝利者的勝利》、《變色龍》、《普里希別耶夫中士》等。當時他迫于生計和缺乏經(jīng)驗，只求速成和多產(chǎn)。1886年3月，著名作家格里戈羅維奇寫信要他尊重自己的才華，他深受啟發(fā)，開始嚴肅對待創(chuàng)作。此后，他創(chuàng)作出《萬卡》、《苦惱》、《渴睡》等優(yōu)秀作品，表現(xiàn)了作家對窮苦勞動者的深切同情。從1886年起，他開始正式用安東·契訶夫的筆名發(fā)表作品。這一階段可以說是契訶夫創(chuàng)作的早期。
從十九世紀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中期是契訶夫創(chuàng)作的中期，即他的世界觀和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型期。1888年，他創(chuàng)作了著名中篇小說《草原》。作品描繪和歌頌了祖國的大自然，反映了農(nóng)民的命運，表達了人民對幸福生活的渴望。而差不多是在同一時期創(chuàng)作的《命名日》（1888）和《公爵夫人》（1889）等則對小市民偽善、愛慕虛榮的庸俗習氣進行了批評和嘲弄。1888年10月，契訶夫獲“普希金獎”，在文學界獲得了一定的聲望。這時，他出版了五部短篇小說集：《梅爾波梅尼的故事》（1884）、《五顏六色的故事》（1886）、《在昏暗中》（1887）、《天真的話》（1887）、《短篇小說集》（1888）。他開始強烈地意識到自己作為作家的社會責任，認真地思索人生的目的和創(chuàng)作的意義。他說：“如果缺乏明確的世界觀，就不是生活，而是一種負擔，一種可怕的事情?！边@種思想被形象地表現(xiàn)在中篇小說《沒意思的故事》（1889）里。
也就是從這個時期起，契訶夫開始創(chuàng)作戲劇。獨幕劇《結(jié)婚》（1890）和《論煙草的危害》（1886）、《蠢貨》（1888）、《求婚》（1888—1889）、《一個不由自主的悲劇角色》（1889—1890）、《紀念日》（1891—1892）等輕松的喜劇在思想內(nèi)容和風格上接近于他的早期幽默作品。劇本《伊凡諾夫》（1887—1889）則批判了缺乏堅定信念、經(jīng)不起生活考驗的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的“多余人”。
1890年4月至12月，體弱多病的契訶夫不辭辛苦地長途跋涉，去沙皇政府安置苦役犯和流刑犯的庫頁島，對那里的所有居民和“將近一萬個囚徒和移民”逐一地進行調(diào)查。庫頁島之行提高了他的思想覺悟和創(chuàng)作境界。他認識到：“……如果我是文學家，我就需要生活在人民中間……我至少需要一點點社會生活和政治生活，哪怕很少的一點點也好?！焙髞硭闩c他以前一直為其撰稿的保守的《新時報》等報刊斷絕了關系，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優(yōu)秀作品，如《庫頁島》（1893—1894）、《在流放中》（1892）和《第六病室》（1892）等。特別是《第六病室》，在社會上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作品控訴了像監(jiān)獄一般的沙皇俄國的陰森可怕，也批判了他自己一度醉心的“勿以暴力抗惡”的托爾斯泰主義思想。列寧讀了之后，受到了強烈的感染，說自己“覺得可怕極了”，以致“在房間里待不住”，覺得自己好像也被關在“第六病室”里了。
1890年至1900年間，契訶夫曾去米蘭、威尼斯、維也納和巴黎等地療養(yǎng)和游覽。從1892年起，他定居在新購置的莫斯科省謝爾普霍夫縣的梅里霍沃莊園。1898年，身患嚴重肺結(jié)核病的契訶夫遷居雅爾塔。1901年，他同莫斯科藝術劇院的演員奧爾嘉·克尼碧爾結(jié)婚。在雅爾塔，他常與列夫·托爾斯泰、高爾基、布寧、庫普林和列維坦等人會面。
從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后半期至二十世紀初期是契訶夫創(chuàng)作的全盛時期，即他的創(chuàng)作的晚期。在這一時期，他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優(yōu)秀作品，產(chǎn)生了巨大的社會反響。當時，俄國的解放運動進入了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新階段。契訶夫漸漸地改變了不問政治的傾向，積極投入社會活動：1892年，在下諾夫哥羅德省和沃羅涅什省賑濟饑荒；1892年至1893年間，在謝爾普霍夫縣參加撲滅霍亂的工作；1897年，參與人口普查工作；1898年，支持法國作家左拉為德雷福斯辯護的正義行動；1902年，為了抗議沙皇當局取消高爾基的科學院名譽院士資格的決定，和柯羅連科一起放棄在1900年獲得的科學院名譽院士稱號；1903年，資助為爭取民主、自由而受迫害的青年學生。他的民主主義立場日益堅定，對社會生活的認識更為深刻。他的創(chuàng)作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他強調(diào)藝術作品應該有明確的思想（劇本《海鷗》，1896）。他在一系列作品里觸及到重大的社會問題，例如：在《農(nóng)民》（1897）里，以清醒的現(xiàn)實主義反映了農(nóng)民的物質(zhì)和精神生活的貧乏——赤貧、愚昧、落后和野蠻；在《在峽谷里》（1900），描繪了農(nóng)村資產(chǎn)階級——富農(nóng)瘋狂地掠奪財富和殘忍的本性；揭露資本主義的主題也見于《女人的王國》（1894）和《三年》（1895）等作品；而在《出診》（1898）中，則對資本主義這個“魔鬼”的本質(zhì)進行了深刻的剖析和批判；在劇本《萬尼亞舅舅》（1897）中，描寫了沒有真正理想和嚴肅目標的知識分子的可悲命運；《帶狗的女人》（1899）以愛情為題材，揭露了庸俗和虛偽，喚起了讀者對“渾渾噩噩的、半死不活的生活”的厭惡；《帶閣樓的房子》（1896）和《我的一生》（1896）否定了十九世紀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流行的、用日常工作代替社會斗爭的“小事”論，批判了自由主義者的漸進論思想；在《套中人》（1898）里揭示了十九世紀八十年代沙皇政府對社會民眾的壓制及他們的保守和虛弱，鞭撻了當時存在的“套中人”習氣；在《醋栗》（1898）和《約內(nèi)奇》（1898）里，他刻畫了自私自利、蜷伏于個人幸福小天地的庸人的心靈空虛和墮落，并指出：“人所需要的不是三俄尺的土地，也不是一座莊園，而是整個地球，整個大自然……”
契訶夫在創(chuàng)作的后期轉(zhuǎn)向了戲劇，除了上述的《海鷗》和《萬尼亞舅舅》外，還有《三姊妹》（1901）和《櫻桃園》（1903）。這些作品反映了俄國1905年大革命前夕知識分子的苦悶和追求。這些優(yōu)秀的戲劇作品得到了廣大戲劇愛好者的熱烈歡迎，產(chǎn)生了巨大的轟動效應。
1904年6月，契訶夫因病情惡化，前往德國巴登維勒治療。7月15日，他在那里逝世，遺體被運回莫斯科安葬。
中篇、短篇小說是契訶夫創(chuàng)作的主要成就。契訶夫的小說創(chuàng)作主要涉及以下四種題材：一、小市民生活題材。代表作品主要有《醋栗》、《約內(nèi)奇》、《掛在脖子上的安娜》和《帶閣樓的房子》等。二、下層平民生活題材。主要代表作品有《苦惱》、《哀傷》和《萬卡》等。三、“公眾社會”政治題材。主要代表作品有《小官員之死》、《變色龍》、《普里希別耶夫中士》和《套中人》等。四、“資本化”社會題材。主要代表作品有《磨坊外》、《農(nóng)民》和《出診》等。此外，還有一些作品可以說是介于第二種和第三種題材之間，如名篇《第六病室》等。
關于契訶夫的小說藝術，是一個很大的話題。這里僅從以下幾個方面略加概括：
一、“描寫最平凡事情的現(xiàn)實主義”是契訶夫小說的重要特征。契訶夫的著眼點總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但他不做自然主義的描繪，不陷入日常生活的“泥沼”。他對生活素材認真細致地進行“觀察、選擇”，而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又進行“推測、組合”，使生活素材形象化和詩化，從平平常常的、似乎是偶然的現(xiàn)象中揭示出生活的本質(zhì)。小學徒萬卡給老祖父寫信，老車夫約納喪子，新娘娜佳出門求學，年輕的檢察官魯仁去農(nóng)村驗尸，醫(yī)生柯羅遼夫出診，這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普通人的生活境遇，既不離奇，又無曲折，然而契訶夫卻通過對這一切的描繪成功地從各種角度展示出了當時俄國社會的本質(zhì)。
二、在篇幅有限的短篇小說中揭示出人物的心理活動和性格發(fā)展，勾勒出他們精神面貌的變化過程，給人以完美的藝術享受，這種獨樹一幟的心理刻畫是契訶夫小說的又一藝術特色。契訶夫繼承和發(fā)展了普希金、屠格涅夫有關心理描寫的原則，創(chuàng)造了一種獨到的心理描寫手法。短篇小說的有限篇幅不允許他細致地、多面地直接描寫和刻畫人物的心理活動，他“努力使人物的心情在他們的行動中就清晰可見”。契訶夫在他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一直遵循著這個原則，不斷豐富和充實這個心理描寫原則，使篇幅有限的短篇小說得以展示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給讀者以具體和深刻的印象。在契訶夫的小說中，藝術細節(jié)在心理刻畫上發(fā)揮了很大作用。如酸澀的醋栗以及地主尼古拉·伊凡內(nèi)奇對它們的嘖嘖稱道，這種藝術細節(jié)非常形象地展示了這個地主的空虛和卑微的精神世界。又如約內(nèi)奇每晚清點鈔票這一細節(jié)，深刻地揭露了守財奴的空虛內(nèi)心和低級趣味。
三、真摯、深沉的抒情性是契訶夫小說的又一特色。作家不僅真實地反映了社會生活，描寫了人物的覺醒或墮落，而且巧妙地流露出他對覺醒者的同情和贊揚，對墮落者的厭惡和否定，對美好未來的向往，對丑惡現(xiàn)象的抨擊。列夫·托爾斯泰對契訶夫小說中的抒情意味有極深刻的印象，他稱契訶夫是“用散文寫作的普希金”。法國法蘭西學院院士、著名作家亨利·特羅亞說契訶夫是“第一個低聲向讀者傾訴的作家”。《醋栗》和《帶狗的女人》中都有十分適時和恰當?shù)氖闱?，具有強烈的批判性。而在《新娘》中，作家的抒情既暴露了可恥和骯臟的剝削生活，又反映了他對美好未來的虔誠向往。借景抒情也是小說家契訶夫經(jīng)常使用的手法，如《套中人》結(jié)尾部分的月夜景色，《在峽谷里》中出現(xiàn)的寧靜、美麗的夜晚，都寄托著作家的主觀情感。
四、談論契訶夫的小說藝術，我們不該忽視他的幽默和諷刺。契訶夫天生就有很強的幽默感。契訶夫在創(chuàng)作的早期寫下了大量令人捧腹的笑話和趣事，如《外科手術》等，顯示了當時尚年輕的作家的詼諧才華。隨著時間的推移，作家對人生的認識深化起來，他的笑聲中隱含著一層苦意?！额A謀犯》中的丹尼斯令人既好笑又難受；《胖子和瘦子》中的笑，包含著輕微的蔑視；《變色龍》、《普里希別耶夫中士》等作品則表明，作家在以笑為武器，辛辣地嘲諷壓迫普通百姓的勢力；而在《牡蠣》、《哀傷》、《苦惱》和《萬卡》等描寫勞動者遭遇的作品中，笑會引起讀者對人物的同情和愛憐。《第六病室》、《醋栗》和《套中人》等作品里辛辣的諷刺常常和淡淡的幽默交織在一起。列夫·托爾斯泰很喜歡短篇小說《跳來跳去的女人》。據(jù)說，他在讀這個作品時，“笑得很厲害”，并且贊美說：“多么細膩的幽默！”《跳來跳去的女人》、《寶貝兒》和《掛在脖子上的安娜》中的幽默都是很細膩的，它的表現(xiàn)手法是極為普通的：抓住人物性格和言行中的內(nèi)在不一致性，以正常的語言加以敘述和描繪。但在塑造“套中人”這個形象時，契訶夫卻使用了夸張的手法。作家通過一系列的細節(jié)，從雨傘、雨鞋、虎皮手套、黑眼鏡、帳子直到棺材，夸張地強調(diào)著別利科夫的“套子性”。值得注意的是，契訶夫的笑再次證明了他創(chuàng)作的民主主義性：他對勞苦大眾的笑總是善意的、同情的，而他一向譏諷的則是形形色色的丑惡勢力。
五、契訶夫的小說還有一個舉世公認的重要特色：緊湊、言簡意賅，“內(nèi)容比文字多得多”。他認為“天才的姊妹是簡練”，“寫作的本領就是把寫得差的地方刪去的本領”。他信任讀者的想象和理解能力，主張讓讀者自己從形象體系中琢磨作品的涵義。他認為“在短小的短篇小說里，留有余地比說過頭要好”。契訶夫在寫作實踐中認真貫徹了這些主張，因而他的中、短篇小說總是緊湊和簡練的，而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又總是鮮明的。讀他的作品，總會有獨立思考的余地，總會感到回味無窮。
在世界文壇上，契訶夫是一位罕見的藝術家。無論是小說，還是劇本，他都獨辟蹊徑，其藝術成就是舉世公認的。他和莫泊桑齊名，同被譽為“短篇小說大王”。關于契訶夫的小說，列夫·托爾斯泰說過：“他創(chuàng)造了新的形式，因此我絲毫不假作謙遜地說，在技術方面，契訶夫遠比我高明……這是一個無與倫比的藝術家?！钡聡骷彝旭R斯·曼說過：“毫無疑問，契訶夫的藝術在歐洲文學中是屬于最優(yōu)秀的一類的?！泵绹骷液Ｃ魍瑯痈叨仍u價了小說家契訶夫的藝術成就：“人們對我說，卡特琳·曼斯菲爾德寫了一些好的短篇小說，甚至是一些優(yōu)秀的短篇小說，但是在讀了契訶夫的短篇小說之后看她的作品，就像聽了一個聰明、博學的醫(yī)生講的故事之后，再聽一個年輕的老處女竭力編造出來的故事一樣?！北蛔u為“英國的契訶夫”的卡特琳·曼斯菲爾德本人對契訶夫也敬佩得五體投地。她在寫給丈夫的一封信中說：“我愿意用莫泊桑的全部作品換取契訶夫的一篇短篇小說?！倍?921年寫的一篇札記中，她寫道：“如果法國的全部短篇小說都付之一炬，只有這篇短篇小說（《苦惱》）留存下來的話，我也不會感到可惜?！?/span>
在中國，在契訶夫逝世后不久，《黑衣教士》和《第六病室》等小說就被譯介了過來。他的劇本《海鷗》、《萬尼亞舅舅》、《三姊妹》和《櫻桃園》于1921年和1925年先后被譯成了中文。后來，魯迅藝術學院曾在延安演出《蠢貨》、《求婚》和《紀念日》等作品。我國著名的文學家瞿秋白、魯迅、茅盾、郭沫若、巴金等都高度評價了契訶夫的作品。今天，契訶夫的作品已經(jīng)全部被譯成了中文，受到了廣大中國讀者的歡迎。
（文/朱憲生）
[俄]契訶夫 著 朱憲生 譯
定價：29.00元
群眾出版社2016年1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