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鴉盡,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fēng)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納蘭容若《夢江南》。
終于耐著性子看完了《康熙秘史》,這是我完整看過的第一部清宮劇。說實話,如果不是因為鐘漢良先生在這部片子中扮演了一個濁世公子納蘭性德,我是斷然不會去看那些被導(dǎo)演編劇戲說的不成體統(tǒng)的歷史劇的。
老實說,這部片子的編劇太過自我了,某些事實的東西居然可以被肆意的篡改,有失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基本道德,不過,他讓我們脫去了納蘭詞的外衣,引導(dǎo)我們用理性去認(rèn)識納蘭的骨質(zhì),從而走進納蘭的思想和精神世界。人,不僅有視覺,還有聽覺、味覺、知覺和感覺。在這樣的理性下,我們帶著感覺走進納蘭,不是更好嗎?
真的要感謝鐘漢良先生精湛的表演,他鮮活了納蘭迷心中的納蘭公子,也讓不知道納蘭性德人有心去了解納蘭性德,品讀一代才子的內(nèi)心世界。
和很多鐘粉良民一樣,我被鐘漢良扮演的納蘭性德深深地打動,以至于我看到最后,淚水隨著納蘭公子的飄逝而無聲地碎了一地,心也沉到了谷底,我無力地倒在椅子上,眼前晃動的是納蘭容若一口氣涌噴出來的鮮血飛濺在素箋上,一襲素衣悄然隕落在書案上
這個場景那樣悲泣那樣絕然,心疼的感覺彌散在我的思緒中。忽然心里涌出:心字已成灰!倏然間,這句話合著那一幕在我的思緒里氤氳開來
第一次讀納蘭的《夢江南》,昏鴉盡,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fēng)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當(dāng)讀到心字已成灰時,心中不禁贊嘆:好一個心字已成灰。后經(jīng)查證,才知道這里所指的心字是一種熏香。據(jù)說是用素馨茉莉半開者著凈器中,以沉香薄劈層層相間,密封之,日一易,不待花蔫,花過香成。以香末索篆成心字也。表面上看,這是描寫閨閣中的景物:膽瓶里凌亂的梅花,裊裊的心字香。而細(xì)細(xì)讀來,你會發(fā)現(xiàn),這個心字很疼。那是納蘭的心啊。試想,如果只是景物描寫的話,又為什么會有小立恨因誰呢?
你看:黃昏時分,烏鴉已然回巢了,而我卻呆呆地仰望天空,心中萬般地愁緒爬滿心頭,是報國無門的傷痛?還是此恨綿綿無期的離情?
這恨是因誰而起,又因何而恨?
《康熙秘史》一開篇就以納喇惠兒的墳塋為切入點,很顯然,這個劇應(yīng)該與她有關(guān)聯(lián)。而帷幕拉開,就是納蘭與皇帝的第一次沖突,納蘭為此而命懸一線,悲劇人物逐一粉墨登場。少年康熙的魯莽與率真,卻深深地打動了心志高遠的納蘭,他和皇帝成為了知己。畢竟是君臣,封建的主子與奴才制度,也讓納蘭內(nèi)心極度地煎熬。他忠君但不媚君;他傲骨但又不得不為親人而委曲求全,他心志高遠但無處可施;他的愛一次次地被無情的皇上給剝奪。納蘭的才華從先帝圣德碑文開始,康熙的每一次危難都是納蘭的智慧為他撥散云霧:為親政,和眾大臣對持議政廳,納蘭巧妙點撥;擒鰲拜,納蘭巧妙施計;二阿哥兵諫,康熙危機四伏,納蘭挺身而出用自己的性命規(guī)勸;平三藩,納蘭又出妙計;平定吳三桂,納蘭江邊展才華可以說,納蘭的才華成就了少年康熙,也奠定了康熙盛世,然而,納蘭得到了什么?
秘史有幾分可信?然,歷史上的納蘭,也是一位武將,但皇帝從不讓他帶兵,他有才華,康熙卻只留他在身邊,與他一起全國巡查、賦詞聊以時日。細(xì)想想,如果納蘭沒有經(jīng)世偉略的才華,康熙又怎么會將他帶在身邊呢?
有一點我們可以肯定,納蘭是懷有一顆報國之心的。翻閱中國文學(xué)史上那些瑰麗的詩篇,你會發(fā)現(xiàn),這些飽讀詩書的才子們都懷有一顆報國之心。作為清朝第一才子的納蘭也是如此,然,他的報國才志怎么施展?這恨又豈是我們能懂的呢?
家家傳看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
而他的另一種恨,我們在他的詞中卻清晰地感受到了。
野史傳言,納蘭與其表妹兩小無猜,心心相印。后來表妹入宮,從此一堵宮墻兩個世界。這是否是公子的恨?
據(jù)載,納蘭與妻子盧氏成婚,二人夫妻恩愛,感情篤深,但僅三年,盧氏因難產(chǎn)而亡,這給納蘭性德造成極大痛苦,雖然,納蘭性德后又續(xù)娶官氏,并有側(cè)室顏氏。然,對亡妻的思念卻不曾減少。睹物思人,家,對于納蘭來說,有著一種難以言狀的痛楚與冰涼。這或許也是公子的恨吧!
果真如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四五月的京城,正是柳絮飛花的時節(jié)。(我在月初去過北京,當(dāng)時天空就飄了很多飛絮,特別是頤和園中,很多飛絮聚集在一隅,像棉花一樣。)這些柳絮就像雪花一樣,急切切地翻到了香閣,而輕風(fēng)也吹亂了膽瓶中的梅花。狂亂中,那一炷心字香已然成了灰燼。
其實,真正燃盡的不是心字香,而是納蘭容若的心。不管是盧氏還是傳言中的表妹,她們的離去都已經(jīng)把納蘭的一顆心碎成了無數(shù)片后,悄然地一點點地帶走了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知相愛不相親,天為誰春?一聲磕問,難道還不夠嗎?
一幅幅畫面,有銀屏上鐘漢良鮮活的納蘭,也有我臆想中應(yīng)景的納蘭,在我的腦海中沉沉浮浮,或由遠而近,或由近而遠,或清晰或朦朧,迷亂之際,耳邊緩緩地響起了《漫步神秘園》,以及納蘭的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yīng)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zhuǎn)側(cè),忍聽湘弦重理。待結(jié)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fēng)里。清淚盡,紙灰起。
這葬花天氣與誰相倚?冷清清剩月零風(fēng)里,已是清淚盡、紙灰起,心字成灰情成殤
這個一心都只想做一個大寫人的納蘭性德,終于不堪命運的捉弄,隕落滾滾紅塵,結(jié)個他生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