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4 期
孫文勝
谷子高考落榜回家，和爹學起了木工。谷老爹的手藝在十里八鄉(xiāng)是響當當?shù)模瑺攤z走西家進東家，起早貪黑，累是累了些，但不愁活路。年底，娘從柜角取出零散的工錢，竟然放了滿滿一笸籮。
谷子出師的第三個年頭，娶回了蓮子，隔年生了兒子牛犢。按理說，生活就這樣順水順舟地前行了，孰料世事翻轉(zhuǎn)得快，先是補鍋釘簸箕給驢騾鏟蹄釘掌的沒了生意，很快木匠也開始坐冷板凳了。居家過日子吃喝拉撒都要錢，現(xiàn)在又添了牛犢兒，沒了收入更不行。愁云就寫在了一家人的臉上。
開了春，牛犢滿了一歲，谷子和蓮子就合計著外出打工。他給爹說，村西練拳的三狗在深圳混的很牛氣，聽說一個月能掙六、七千元。爹坐在門檻上抽悶煙，娘撩起圍裙角擦擦眼說，你們?nèi)チ烁傻昧藛?？谷子說，不會可以學嘛，咱腦袋又不是木頭做的。只是我們一走，看娃務莊稼，苦了你倆老了。爹說，想去就去吧。莊戶人家誰怕過吃苦。想到要離開吃奶的娃兒，蓮子抱著牛犢兒，撲簌簌掉了一串淚。小牛犢睡熟了，小嘴卻砸吧砸吧吮吸起娘落在臉上的淚滴。
走的前一天，谷子上縣城給爹娘買了部老年機，又花了半晌時間教他們使用。他說，有事了，你們就打電話。哦，沒事了也打。打了，我就知道二老平安著哩。
汽車開動了，爹扯著嗓子喊，到了地兒，別忘了報聲平安。谷子把頭伸出窗，眼見著人影朦朧了，爹娘舉著的手臂還沒放下來。
作者：楊曉敏、喬葉
作者：楊曉敏、喬葉
到了深圳，谷子在一家工地找到了個鋼筋工的活兒，蓮子干起了保潔員。工作有了著落，倆人心下歡喜不已，手拉手看過夜景，回到租房就早早睡下了。
忙碌的日子轉(zhuǎn)得像陀螺，一眨眼就到了年底。谷子想著快要見到爹娘和牛犢兒了，不由嘿嘿笑出了聲。蓮子捶了他一拳說，就知道傻笑，也不知道給爹娘打個電話，再問問牛犢乖不乖。谷子說不打，過年猛不防回家，要給他們個驚喜哩。
蓮子說，娘上個月打電話支支吾吾的，我這幾天眼皮老是跳，會不會有啥事？
谷子說，不會的，娘說爹就是血壓有點高。老毛病了。
一夜冷雨，天亮打開窗，外面霧蒙蒙、水淋淋的。蓮子摟住谷子的脖子要他再賴一會兒床，谷子說只要天上不下刀子，咱就不能停下活兒，這么遠的來就是為掙幾個錢，戴上安全帽就出了門。晚上，她做了谷子愛吃的褲帶面，左等右等不見人，卻接到了谷子工友的電話：谷子干活時被樓上滑落的一根竹桿戳中腹部，折了兩根肋骨住院了。
咳，過年這下回不去了。
醫(yī)院里，娘來了個電話。她的聲音焦焦的，好像很盼望他們回去。再問，卻又說什么都好著。蓮子想給娘說說谷子受傷的事，谷子噓了一聲說，娘啊，工期太緊了，老板天天催活兒，回不去了。過年一天加班費180元，一天頂兩天哩。過完正月十五，我就回家看您們。娘，我再給您打2000元，您和爹過年吃好點，別老是節(jié)儉。娘說，可憐的娃呀，你們也別太累了，嘆息一聲就掛了電話。谷子那么說蓮子能理解，可是想起牛犢兒，她還是抹起了淚。
“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里，倆人愁著眉捱到了初五，發(fā)小長命突然打來了電話。他劈頭蓋臉訓斥道，你小子是不是掉進錢眼了？過年都不回家，你爹快死了。聽口氣家里是發(fā)生大事了。谷子兩口再也坐不住了，趕緊托人買車票。三折騰兩耽擱的回到家，已是初九傍黑了。
西北風呼嘯著打著旋兒。谷子踩著積雪歪歪扭扭走進門，就見堂屋擺放著一口黑棺材。二叔拉住他的手說，娃呀，你爹患腦血栓癱了二個月，昨天突發(fā)腦溢血走了。他和蓮子腿一軟就跪下了。他拍著棺板哭怨道，爹呀，您病了癱了咋不給我說聲呢？您還把我當兒嗎？沒等嚎完人就暈了。眾人掐人中、拍脊背亂成了一窩蜂。蓮子流著淚說，叔嬸們，手腳輕點。谷子干活折了兩根肋骨呢。
二叔說，這父子倆啊，一個驢脾性，都是報喜不報憂啊。
